swimming in sky

#推荐个不靠谱的BGM《千里之外》。

 

 

 

 

 

上

 

 

 

 

 

他们俩呆的地儿在过去，一个叫临安，一个叫北平。

 

 

 

王杰希和叶修得有十年没怎么说过话了，彼此却乐此不疲地交换充实各种联系方式，微博、微信、QQ等一系列天朝人民必不可少的日常交流工具他们都互相关注着。偶尔兴致来了叶修还会跑过去看看动态，在某条下面点上一赞。后来王杰希也学会了。

 

 

 

因此叶修常常被身边的知情人嬉笑，把他和王杰希的若干情谊称之为“互相点赞的十年”。

 

 

 

 

 

 

 

第十年的一月，王杰希在朋友圈展示自己买的新车。几个孩子帮他挑的，审美尚可，在4s店空旷幽蓝的背景墙前好像浮起来的一朵云。叶修点赞朕已阅，罔顾底下人拼命吐槽白车能在灰蒙蒙的帝都开？

 

 

 

三月阳春，叶修换了新的写字楼，公司改头换面新生光彩。明窗净几，配有漂亮秘书唐柔小姐一枚。王杰希点赞，然后恭喜叶老板游戏人生三十年，终于厚积薄发功业大成。他说话冷冰冰，带着种陈述事实的黑色幽默，叶修分不清褒贬，只好全盘收下。

 

 

 

七月流火，王杰希搬新家。请了一群B市工作的朋友去热热闹闹吃饭。亲密合作过的大老板送给他一套顶好看的黄花梨家具，贵重而不适用。叶修在装修风格突兀的房间全景照下点赞，还想着王杰希实在，怎么没拉出去卖了。

 

 

 

十一月初冬，当年格外冷。池塘稀薄地结上一层冰花，叶修半夜来报微博，小点死了。它不过是一只黑白斑点狗，盈虚有数。刚刚加班结束、尚未离开办公室的王杰希想起自己小时候还抱过更小的它，毛绒绒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不禁从喝咖啡的余裕中抽手回复“节哀顺便”。

 

 

 

 

 

 

 

年关将近，叶修终于忍不住去找王杰希。他站在微草前台，满目微笑着让人给他捎个信儿进去。

 

 

 

手上一张细长的名片，漆黑色，上书两行字——叶修，R大14级。前台小姑娘掐指算了算，这资历应该是他们老板的学长，便匆匆忙忙过去通报，还给他泡了杯挂耳咖啡。最终王杰希没出门，他倒是撞上了急急出门刘小别和高英杰。

 

 

 

“王杰希干嘛呢？”他来者不善。

 

 

 

“在工作。”刘小别权衡后答道，毕竟兴欣这两年信托投资做的不错，突然插手微草擅长的领域。此时得罪灵魂人物，说不准又要被抢生意。

 

 

 

“这么要紧？”

 

 

 

“十万火急。”刘小别也急，袁柏清好容易才在那家新开张的火锅店订好了位置，一群吃货小分队的已经下了筷，晚去几秒估计连片肉都难留。

 

 

 

于是叶修抓住了一边拎着大玻璃瓶装葡萄酒和西瓜汁的高英杰，想把实话从这个眼神乖巧的孩子口中逼出来：“你们王老板是不是不愿意见我？”

 

 

 

“……我不知道，”高英杰躲闪着支支吾吾，“前辈你现在最好别去找他，我不是说这有你的原因。”

 

 

 

 “他怪我隔了十年才来找他。”

 

 

 

刘小别嗤笑一声，把耳机从头上摘下来：“隔了十年才来找，可见不是什么要紧事儿。”

 

 

 

“过去不要紧，现在要紧。”

 

 

 

“那你可以再隔十年试试。”刘小别嘴尖牙利，“试试看。”

 

 

 

 

 

 

 

最终王杰希没忍心让叶修再过十年，他在毫无进展地拖沓中疲倦了。叶修被弟弟电话叫走，回家喝了碗面汤，可那张漆黑的名片摆在桌上铺得满满当当的白色表格里，不看都觉得晃眼。

 

 

 

他们之间总欠一点火候。是开始还是终结，没有开始就没有终结。

 

 

 

明晃晃的日光灯照的他烦闷，烟灰缸里开始积攒烟头和烟灰。王杰希想起十六七岁自己不学好，胡混的日子总是睡到天那么亮。两个人比赛，摆上一排喝完的可乐易拉罐，弹指把轻巧的烟头荡出去，击中轻薄的瓶体时，声响也是轻薄的。

 

 

 

“看谁弹中的多。”叶修烟嗓亲近，不比他们身份尊贵，个个在同龄人眼里都是云中仙般的小开公子。王杰希在他身上总闻到消魂蚀骨烟熏火燎的魅惑味道，远离风月场的独立寒秋般的孤独。他不讨厌这种掺杂颓靡的窒息感，未入社会，不懂“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裘马自轻肥”里的不甘。叶修由着他胡闹，并且比他还疯癫。

 

 

 

理智与成长似乎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情。他在夜里做了个梦，旧梦奇长，难以释怀。醒来时另一个主角带上他飘飘散散的感情一口气走到了临安城。

 

 

 

“有空常联络。”他好死不死地留言，以证明梦与现实尚有一线相牵。纸是白沙烟盒里拆出来的锡箔，王杰希把他攥进手心，用火柴一点点烧掉。

 

 

 

“我想见你，你说哪里。”

 

 

 

叶修把同一条信息发了五六遍，这种执着让人措手不及。王杰希被问倦了，答复一条僻静的餐厅地址。他确实很忙，可吃顿饭的时间如果都不肯给，便像矫情和躲避。更何况谁都还怀着忐忑和期许。

 

 

 

叶修早到了，潇洒背影留给王杰希，他没有顾忌地坐在闲庭低矮石阶上，方桌上暖着梅子酒，专为王杰希的量备着。他自己抽着烟，似乎在想事情。夹着烟的手指上戴一枚戒指，原本光洁的银质切面上有很多磨痕。

 

 

 

王杰希拍拍他的肩膀，叶修回头看，对方架一副框架眼镜，微微掩饰了大小眼，搭配剪裁合体的名牌风衣，雅致也显老。他们熟络地笑，各自有生意人的精明。暌违十年，话题太多，无从说起。最终叶修先开了口：“刘小别挺有意思的。”

 

 

 

“他估计都不记得你了，那时候太小，后来又出了国。”王杰希没坐，只是站着讲话。庭院里有非常美的一株梅花，这种花太冷艳、孤高而自我，开不出盛大旖旎。叶修起身，两个人心照不宣地走进包间。

 

 

 

“你点了什么菜？”王杰希问，得到答复后不免遗憾，又喊来服务员加上几道，他的口味变了很多，甚至点了曾经谈之色变的凉拌田七。

 

 

 

菜上得很快，不知道厨师使出了什么新奇手法。窗外天色昏昏，梅花心儿上点着雪，恰好映在虚虚一层的竹帘上。微风拂过，王杰希伴着菜慢慢喝了酒，不由幻想，他们假如是十年情人，现在八成已经奔赴家或旅馆，断不会有如今醉雪晚晴。叶修依旧是一边动筷子一边抽烟，王杰希很养生地告诫说这样对身体不好。

 

 

 

“我知道。”叶修说着掐了烟，“我们美女老板娘念叨得没完。”

 

 

 

“知道了就该改改。”

 

 

 

“眼下我有心事。”

 

 

 

“对付我你还用费多少心思？”王杰希自是一笑。人人都以为他肃端，可他对着叶修曾经笑了很多。

 

 

 

“我也知道很难……做朋友固然很好，而且互不相犯。大家不都是一个样，对待无关紧要的人反而更自然。”叶修顿了顿，呷一口普洱茶，“可是我觉得不够。”

 

 

 

王杰希眯着眼微微打量着他，神色淡泊，因而难测：“我不想把心分开。”

 

 

 

 

 

下

 

 

 

出门时天又下起了雪。

 

 

 

纷纷扬扬划过漆黑天际，像天鹅飞过，遗羽轻薄。大衣七分袖，王杰希手腕冻得青白，带有鲜绿色元素的腕表表盘也落了雪——这一切叶修都看得清晰，他套一件轻便的羽绒服，手插在衣袋里，王杰希借着酒劲儿抱怨一句冷，把手伸进叶修羽绒服连着的帽子下。

 

 

 

“暖和？”叶修陪他忐忑温情，“手冻了？”

 

 

 

王杰希用鼻音简单作答，而后半真半假半玩笑地说，你好久没叫过我王大眼。

 

 

 

“当着你们公司那群孩子，我怎么好意思？”叶修回头看他，饭桌上未尽的挑衅又燃起来，“何况我怎么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王杰希打了个寒战，松开两指堪堪压着的帽子，叶修去取车。路灯黯黄，彼此远望着好像被隔开的琥珀。王杰希踽踽行在雪地里，他很用力地呼吸了一下，闻到晶莹的雪片中不干净的气息。叶修替他整理被风吹皱的围巾，问他去哪里。

 

 

 

他鬼使神差去拉叶修的手，叶修的身体僵了一瞬。不过他很快活泛回来，主动把身体贴近。王杰希触碰到叶修的头发，眼前浮现出小点当年小小的、沐浴阳光向他们奔跑来的身体。

 

 

 

他如今只庆幸自己尚未发现对方的白头发。他们不敢回想过十年来认识了什么人，又改变了多少，那对现状亦无事于补。车子路过后海，唱民谣的小年轻喝醉了，在雪里摆出人体，躺着高声唱他们已欣赏不来的调子。叶秋的车保养很好，加速减速均体贴温和。从头驶到尾，王杰希都没有找到他们曾经爱去的门面。

 

 

 

“王杰希。”叶修把他的名和字念的客气疏离，他还能吃出一种千里夜奔的暧昧，“我想过和你一辈子。”

 

 

 

“我也想过，其实没有什么难的。”

 

 

 

“可我们能做到吗？你，和我？”叶修问出了问题，王杰希没理他，只顾看微博。叶修图文并茂，即时发布一张停车场前拍的照片，角落里有他伶仃的背影，附言只是少人行。斟酌再三，他终于用指尖轻点了个赞。叶修搁在挡风玻璃后的手机屏幕闪了闪。后来王杰希也发了微博，不过是等到两人分开以后。同样五个字把心思昭示出来：王业不偏安。

 

 

 

至于叶修看过或没看过，他已经丝毫不在意了。

 

 

 

承认自己懦弱，即使见面吃饭气氛热了又冷冷了又热，故作大方和自在慷慨。他还是得承认自己怕。毕竟不是少不经事，他们都有乱七八糟的责任。他们有的东西不多，回忆、余情、彼此要命的吸引，又都让人动摇。

 

 

 

 

 

 

 

叶修迎着新年的鞭炮声醒来。他有七八年不在家中过春节，这次归来让家人反而不习惯。年轻人已和他疏远，又不愿参与老派人没完没了的聚会，叶修不乐意自找没趣。出门随处逛逛，跟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烧了头株香，在街上吃吃午饭和晚饭。微信群里好友们互道新年好，玩闹几句，谁跟谁都嘻嘻哈哈。

 

 

 

“让我们说说新年心愿吧……”张佳乐发了条语音，“老叶的目标肯定是脱单。”

 

 

 

“你叶哥哪有这么俗，我明明目标是再赚五百年。”

 

 

 

“浮夸，不大气。”有人嘲笑。

 

 

 

“唯金钱与美食是永恒的，这道理你都不懂？”叶修声音不大，窝在生意冷清的餐厅角落里几乎要有回声。王杰希迟迟不露面，估计正其乐融融地和一家人吃饭看电视。谁都说他们俩格格不入，连和家庭的关系都是如此。王杰希从小是令人满意的孩子，而叶修的前半截生命里充满被传统声讨的大字报，好多父辈现在提起事业有成的他，还不由拿他与继承家业的叶秋做对比。

 

 

 

他把手上戴了十年的戒指摘下来，看来看去，觉得普通又呆板。拿这样的戒指求感情，像是自以为浪漫的直男才会产生的主意。戒指里圈刻着王杰希的名字，只有在特定角度才能清晰看到。十年里变数太多，想丢掉的时刻也不是没有。

 

 

 

苏沐橙从杭州给他发来问候语音，他们形如家人，交换生活里的琐碎。

 

 

 

“北京天气很冷。”

 

 

 

“天气预报说今年是暖冬呢。”

 

 

 

“胡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那我就调查调查，你和王老板现在如何？”嗑瓜子的清脆声响伴着苏沐橙甜美的嗓音，“我们几个开盘下注，正看着谁要输钱呢。”

 

 

 

“没个准信儿的事你们赌什么？”

 

 

 

“你怎么赌？”

 

 

 

“我赌你早晚得回去……”

 

 

 

“我看起来这么没原则？”叶修故意试探。

 

 

 

“只是他值得。好吧，这只是我在猜测。”苏沐橙咯咯笑了，故意隐去自己话语里欲盖弥彰的成分，“你当我少女心不死好啦，说到你的感情，还是你自己掂量的好。”

 

 

 

“年夜饭你们哪儿吃的？”

 

 

 

“果果请我们吃的楼外楼。”

 

 

 

“还好？”

 

 

 

“还好吧，没有传说中那么神。有空带我来吃烤鸭！”

 

 

 

叶修说她依赖心太重，明明不小了还非要自己陪着。又想起谁不想要点陪伴，又想起王杰希。他打开与王杰希的对话页面：“新年新气象！”

 

 

 

“新年新征程！”王杰希过了一会儿回复。

 

 

 

“微草还是那么有势头呀！王老板厉害。”

 

 

 

王杰希对着屏幕皱皱眉：“我说的是我自己，还有你。如果说这个，还不是你们兴欣野心更大？”

 

 

 

“那必须，我们还会做赔本买卖？”

 

 

 

“反正我们的生意你没机会抢。”

 

 

 

“也得看你有没有守住自己产业的能耐了……”

 

 

 

“不仅仅是你能做到这一步。”

 

 

 

白色文字框跳进眼里，猝不及防到能把人的心脏一起拽出来。叶修挑起了嘴角：“还是这么厉害啊？”

 

 

 

“一直没有变过。”王杰希也会双关，关乎事，关乎情。

 

 

 

“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开诚布公的首要任务就是学会坦白，“定情信物，可能有点土。”

 

 

 

“没那么抵触，你来吧。”

 

 

 

 

 

 

 

他们生活的地儿在过去，一个叫北平，一个叫临安。距离约一千四百公里。

 

 

 

隔着时间赶来相见的船总归要泊在同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