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wimming in sky

季林羡
公告:谢绝站内外转载

明明

 

 

#草率地搞定了全文,文风不稳定易挥发,卖一记剑客组安利~ 

#觉得雷了也不要找我(弱

 

1

 

西西里岛上的阳光太热了。年轻的卢瀚文抱怨般地低垂着眼睛。他是这个镇子上唯一的华裔,并于此经营着一家相当受人欢迎的餐厅。一排漂亮的欧式下午茶具置于漂亮的大男孩身旁的木几上,青花纹样让它们显得格外具有风情。不到就餐时间,店内空空,他百无聊赖地翻转着手中的白色绸巾,将不过三四寸的小碟子一一擦拭。

“好想吃冰激凌啊。”卢瀚文碎碎念,桌上的凉茶似乎消不去他的心火,“最好是薄荷味道,冰冰凉凉,再淋上一点樱桃酱。”

可是外面天气太热了,他离最近的冰淇凌店还需要走三条街。想到这里,卢瀚文燃起一阵莫名心火。放下手中活计,他小跑向落地窗前,准备把厚厚的绛紫色窗帘也拉上,发誓与阳光抗争到底。缠绵的布帛与墙上某个莫名翘起的钉头难舍难分,手腕猛然施力,长长的一条半透明蕾丝便随之脱离。

他暗暗骂了句婊子养的,又恍然想起那可笑的窗帘连母亲都不曾有过。门在此时被意外地推开,撞响了水蓝色玻璃风铃,一个白如新雪般的亚裔男人走进店里。男人发色漆黑,不同于这里满目黄褐棕,亦不同于卢瀚文在落魄阳光下泛着栗色的微微自然卷。深沉的黑白使卢瀚文随他而动的视野里充满宁静,他却习惯似的挑了一张不显眼的角桌落座:“有烟吗?”

“没有。”卢瀚文少小离家,辗转漂泊欧洲十几年,过半母语的标准发音还给记忆。对方听他口音有恙,就自娱自乐地抱怨着:“假洋鬼子。”

“我不是啦。”卢瀚文忙不迭地解释,“很小就不在国内呆……所以讲的比较烂。”

“那你的手艺我也不太敢信任了。”对方很轻薄的笑容更像一把割人皮肉的刀子。卢瀚文自恃强大,并不怕刀切斧劈,反而饶有兴致地与他搭话:“手艺还是不错的,有人从小教我。你哪里人?”

“北京。”

“哦,祖国的首都。”

卢瀚文抑扬顿挫的糟糕发音让对方终于感受到了一丝诚恳,于是他忍不住问:“去过吗?”

“以后会去的。”卢瀚文认真。

“欢迎你来,不过你们这附近有什么便利店吗?”雪白的男人十指纤细,骨节也不太明晰。卢瀚文给他递上一杯凉茶,他慢慢饮着,“我有些想抽烟。”

“有点远,你等我。”大概是对方太像雪了,卢瀚文像小豹子般一鼓作气般冲向了热辣辣的室外。过了十几分钟,他提着印了便利店logo的塑料袋子小跑回来,手上的冰淇凌微微化开,泛着薄荷新鲜的香气。

“果然还是热死了。”他把半透明的袋子放在对方面前,里面是两盒意大利特有的mini万宝路,“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刘小别。”

“好耳熟……小别,小别。”卢瀚文含混着发音,像做爱时喟叹或吐息。他们距离很近,他额头上的汗水滴在刘小别的衬衫袖口。细瓷瓶子里盛开着即将凋敝的玫瑰花,“我叫卢瀚文,不过已经好久没人这么喊过我了,这里人都叫我Lewis。”

刘小别用斜斜的眼神打量他,像饕足了鱼腥的黑猫般迷离。他不急不慢地拆开一盒烟,玩弄般地把燃着几根火柴,而后一一丢进烟灰缸里。

“我在这里呆半年,或许更久。”

“最久有多久?”

“看这里能留我到多久。”



那天小城有个不错的夜晚。海滩上放了很多烟花,卢瀚文甩掉黏在身上的T恤,便在海里游起了泳。刘小别在粗粝的沙石中坐着,烟花就绽放在他眼前。他确实见过更漂亮的,譬如除夕夜里北京天安门前的盛景。但在海天交界处,天空显得比往日更加深邃。

小小的烟花不断绽放,仍然无法对抗寂静。远离都市的天空仿佛合上了它幽蓝的眼睛。

卢瀚文爬上岸时,人潮已经散去。刘小别自觉耳朵里塞满了大海的声音,嗡嗡轰鸣。他们衣不蔽体,很容易便在卢瀚文宽阔的越野车厢里擦枪走火。第二日清晨醒来,荷尔蒙驱逐他们难以自抑地又胡闹了一场,未能及时营业的卢瀚文收到忠实顾客的电话抱怨,斯时他一边微笑着抱歉一边与对方交换口腔里白灼虾和柠檬汁的香气。

“抱歉啦,爱我就要有一颗等候的心哦。”他开着玩笑。

刘小别放下了手中剥到一半的虾壳,开始抽起烟。卢瀚文显示出孩子一样的天真,他垂顺下来的两排睫毛漂亮得像某种鸟类的新生羽毛:“胃不舒服吗,要不要我煮粥给你?”

“不必了,我喝不惯那些甜甜咸咸的玩意儿。”刘小别掐灭了烟,就着卢瀚文的手吃掉一个不太正宗的手作叉烧包。他确定卢瀚文暂时没有买到蚝油,因而馅料中掺杂着中西合璧风情的黄油味道。

“不要觉得我太不认真啦。”卢瀚文带着各取所需的宽宏眼神看着他,“你总会走的,而我们还年轻。”

他虽然年轻,冲动,又情欲。可他毕竟属于理智。刘小别空着一双手,百无聊赖只能撕碎了刚刚含在口中的烟蒂,抽出其中丝丝缕缕绵絮。“我知道。”他有这个资格。

“我比你还要年轻的时候,曾经喜欢过一个不可能属于我的人。”他观察自己在阳光下晒的几近透明的指尖,地中海气候的夏日炎热干燥,似有若无的橙花香气弥散了整个城市,“那确实很痛苦。”

“更痛苦的是,在没有忘记他以前,我的人生总要为他匆促奔波。”

 

2

 

他们很像,眉毛眼睛,笑起来嘴角挑起的弧度也近似。黄少天在香港出生,语言天赋又好,和他在一起的半年多还会溜几句京片儿。那时刘小别很年轻,鲜嫩得好比刚削掉皮的梨,并不像如今是块化不掉的寒冰。

布加勒斯特,罗马尼亚语中意为“欢乐之城”的东欧要塞。梨一样的刘小别在此处度过了几年青春年华,和他落落大方的单身母亲住在一起。

二十刚出头的黄少天来者不善,初到刘家便是讨生意上的便宜。刘小别那天放学很早,路上被几个漂亮的金发妞儿揶揄——人总是贪恋或嫉妒与自己格格不入的稀罕物。他带着不快心情和午后不冷不热没有情绪的阳光走上爬满花藤的楼梯,母亲轻快的笑传进耳畔。还有另一年轻的、滔滔不绝的男人讲话。

“也许是她交了男朋友?”刘小别叩叩木门,觉得辜负了室内的春风一度。

年轻俏皮的声音主人给他开了门:“你就是刘小别吧?我刚才在照片上有看过你。果然眼睛和阿姨一模一样的好看……初次见面,我是黄少天。”

“这是你少天哥。”母亲从沙发上施然起身,墨绿色塔夫绸裙子在琥珀色流光闪着绿松石的隽永,“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才俊。年纪轻轻便出来给家里帮忙,前途不可限量哦。”

他哑着嗓子叫了声哥,被夸赞好看的眼睛带着审慎的神色打量对方。黄少天骄傲地笑,脸上闪耀着名校生的豪情万丈挥斥方遒。刘小别以为这笑深不可测,便皱皱眉头。

“阿姨,小别好有意思。”他的一举一动开始被黄少天收入眼底。

刘小别的母亲对黄少天满心欢喜,通透如她也未洞察出黄少天暗自倾心的思慕:“那你以后要多帮忙照顾他啊。”

 

“我没想过你会把我照顾上床。”刘小别躺在铺好的黑色貂皮大衣上,少年手脚放得局促生涩。温带大陆性气候的冬意凌人,他们在乡下随便找了家小旅馆,趁着快意接吻。一吻终了,黄少天意犹未尽地用上齿叩住下唇,无限肖似欧洲人的幽深眼眶仿佛山谷间的泉:“现在知道了?可是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刘小别把手指抓进细软的动物皮毛里:“来就来。”

“你这点儿最可爱,瞧你背都抖了……还说不怕,你们北京人是不是都这样?”黄少天和呆在罗马尼亚的华侨们共事了一段时间,原本看电视学来的标准普通话也开始夹杂了各地方音里有趣的字节。乡音无改鬓毛衰,黄少天是个异数。他也抱怨过,如果未来仍然漂泊如此,活到五六十岁自己说话该是怎么个味道。

他还喂他喝酒。刘小别提防店主还没送过来的晚餐:“小心被人听见。”

“……听不懂啦。”黄少天含着一口酒,语焉不详地哺过去,“听到又如何?不过是场浪漫。”

“浪漫会伤人。”

浪漫会伤人。

毫不意外的,他被调笑自己与年龄不搭调的相对安静。年轻男人的身影压了下来,小旅馆永远洗不干净的米白色床单和枕头之间分开了一道凹缝。御寒的皮草里藏了些许全世界农村都逃不掉的沙子,柔软和粗糙触感交替袭来,黄少天背枕白炽灯几乎所有暗黄的光线,刘小别逃避不掉,终于把手背交叠着搭上去。

“小小年纪,你还不懂。”黄少天喜欢抽红万作为事后烟,他随身携带两只银壳火机,火光似乎比从别处借来的明亮三分。他捏着烟盒的一个棱角:“Man always remember love because love only.” 

 

 

 

“那时我是真的什么也不懂,后来还被人偷走了件衣服。”刘小别犹豫再三,决定不对露水情缘讲曾经沧海,水都太汹涌,足以淹死他冰封躯壳深处渺茫的火焰,“本想着在你面前好好扳回一成,居然斗不过你这个小鬼。”

 

“是你让我啦……你喜欢小孩子吗?昨天还给隔壁服装店的小姑娘买糖吃。”卢瀚文翻看当地的报纸,餐馆接待了几位难得来此观光的中国人,“先生女士们,我帮你们看了时间,后天有火车可以让你们很便捷地离开。”

 

客人们纷纷道谢,又称赞卢瀚文厨艺,中国人说话不乏溢美之词。一对夫妻抱怨着意大利菜何等不称口,装盘再精致用料再珍奇也不过徒有其名。

 

“但衣服还是要买的。”丈夫温情望向他的太太,太太自然顺势地补充要求:“香水和红酒也不可少。”

 

“两位是真爱啊。”卢瀚文喊垂头在不远处帮服务生布菜的雪白色刘小别,“小别哥,秀恩爱该怎办?”

 

刘小别没回答他,反而是这对儿夫妻的某位好友救场抢白:“必然是烧都不嫌柴禾旺,小帅哥,你的厨房借用一下好吗?”

 

“好好好,请自便,但我的厨房可不是德国人的公共浴室。”卢瀚文仓促地点头又玩笑,眼神却不由得绵延至刘小别细长的眼角。那里雾霭湿重、马滑霜浓。

 

 

3

 

“你要当我的师弟吗?”黄少天看了看刘小别的雅思成绩单,着实不是个特别出彩的成绩,“哥大的不少专业都不错……比如你擅长的数学……我希望你当我的师弟。”

 

“哦,省省吧。”刘小别懒洋洋地倚靠在黄少天新车舒适的垫子上,他们时常在无所事事的午后开车在城里或城外闲逛。罗马尼亚与德国毗邻,黄少天趁机用自己大学时兼职法律顾问挣来的钱买了两三款中意的车型,“我宁愿去巴西或阿根廷踢足球。”

 

“阿姨怎么看?”

 

“我如果真读了你那个破学校,她大概会骄傲地流下眼泪?”

 

“那就对了。”黄少天拨开刘小别怏怏的、藏在颈间的碎发,试探他体温,“没有家长能抵御名校的诱惑,那确实好像一个更光辉的未来——你感冒好些了吗?不要乱吃抗生素。”

 

刘小别把搭在身边的毯子更往肩上拽了拽,车载暖气冲得他头痛晕眩。胃里空空,吐却吐不出:“打开点窗户。”

 

“外面冷。”黄少天难得言简意赅地拒绝。

 

“如果你没硬拉着我来那一发,早就好了。”


“可你又不是不乐意,小朋友别那么口是心非。”

 

阳光滚烫,可以将身体中一切胶质溶解。眼球隔着眼睑无声抗议痛苦,闭上眼或睁开眼都是煎熬。刘小别用母语骂了句“操”,黄少天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浅淡的嘴唇微微翕动。

 

“我突然想吃梨。”黄少天把车停在一家超市门前。

 

“什么毛病。”

 

“和你接吻就像在吃一只特别甜的梨。”

 

“我还以为你会抱怨我像块石头。”刘小别没头没脑地问他,“你要离开吗?”

 

黄少天准备下车的动作停了,他把一只手插进大衣口袋里,另一只手去关照刘小别冒着细密冷汗的额头:“我只是去买些梨,至少两个,你一个我一个,老人家都说分梨吃不吉利。”

 

“我刚刚在想的不是这个……你不该在这里。”好看的男人好看的车,刘小别觉得这一切突然降临在他身上的时候,彷如旧梦或回声。

 

“我会很快离开。也许走到蔚蓝色的加利福尼亚?去过那么多号称能让人快乐的城市,唯有加州的阳光难忘,那是个支取无限幸福的银行。”黄少天并不在乎说真话,事实往往比人心中真实的想法更伤人,“所以我在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后来从香港大学毕业,刘小别肩挑手提港产数箱投奔致力家乡经济建设的王杰希。王杰希盯着几年不见的表弟,少年拔节抽枝芝兰玉树,透着生人勿进的寒气:“你近来很两样了。”

 

“《伤逝》?”刘小别依稀记得自己读过这篇鲁迅的爱情小说。

 

“我是说你自己。”

 

“我好得很……”刘小别大义凛然如刘胡兰就义,北京九月,什刹海沿儿的小酒馆里他慢慢吃一碗炸酱面,“不过表哥你说的对,香港这鬼地方我一天都不想多呆,每天粤语咩咩咩——软到恶心。”

 

王杰希慢条斯理地剥了个青色壳子的高邮鸭蛋给他:“你是被谁伤了?”

 

“对不起……我不想说。”刘小别心里默数,他大概有四年没念过黄少天的名字,陌生像一团吐不出的烟涩在嗓子里,他从十八岁以后逐渐熟悉抽烟,并沿袭着前尘事后来一支万宝路的习惯。

 

“对不起。”他加重了咬字,使之诚恳。朴素的面馆连瓷碗也是童年常见的白釉蓝花儿,他已很少用到,以后终归得重新适应。北京人骨血里都老成拘谨,刘小别自诩安土重迁,年纪轻轻暗自盘算着玩够了便大隐隐于市。北京龙脉之地家大业大,在香山红叶下卖个雪糕也能长乐无虞。

 

“你没对不起谁,小别。”王杰希把圆满赤红的蛋黄分进刘小别的碗里。高英杰坐在刘小别身边,还一副天真的学生模样。虽然腼腆生涩,但他在精明的券商分析师那里学到的操盘手法足以让王杰希放心把手里的股票交与他运作。他们各自沉默着,王杰希拿起另一枚鸭蛋,敲敲碗沿儿。

 

 

 

卢瀚文对刘小别的欲求愈来愈深,而刘小别算不上什么好床伴。有些男人十八岁和二十八岁一样,骨子里既不认输、又带着历练一番后对弄人世事的无可奈何。

 

“小别哥,你是在休假吧?”

 

“是啊,被老板剥削了好几年,终于忍不住辞职了。”刘小别习惯与他亦真亦假。

 

“那你介意和我一起出去玩玩吗?去一个漂亮的地方。”卢瀚文自顾自地对刘小别展示着他独出心裁的规划,孩子般的神色憧憬出卖了他罩于躯壳之下的年纪,“你那么不开心,为什么不去加州?有人说过,加州的阳光照耀在身上,无论怎么不开心的人都难以流下泪。”

 

“听你的。”刘小别抬起雪白的长腿,他的肌肉线条纤细精致,漆黑的头发和睫毛里窝藏着大滴大滴新鲜水分。卢瀚文被他半控制半放纵地用流苏松松绑在落地窗口,一副任君处置的惬意,“I have found it.”

 

 

4

 

“哇,你果然已经二十八岁了?”卢瀚文撒娇,刘小别的护照被他紧紧攥在手里。

 

刘小别塞着耳机,只觉得卢瀚文的普通话在与他相处的时间里进步了不少:“我干嘛骗你?和叔叔玩你还嫩着。”

 

“不过比我大了那么几岁,可你的脸一点也看不出来。”卢瀚文四处寻找登机口,他的轻微路痴让刘小别头痛不已。袁柏清乱动了他的ipod,下载了不少乱七八糟的音乐进去,梦呓般念词的民谣歌手在手风琴的基调里为非作歹,把堆砌的意向当做比喻句填充进单薄的乐曲中,刘小别的手心被卢瀚文暖到燥热,难以心平气和地挑剔艳遇般哀伤究竟算不算得上哀伤。

 

即使如此,刘小别在任何交通工具上都能睡得烂熟。气流颠簸、座位旁边的孩子哇哇大哭,他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沉睡——或假装沉睡。直飞加州的航班在洛杉矶着陆,迎接他们的自然是一派明媚的阳光。他们随便借了辆车,交替着一人一程。他在车上依旧脱力地闭着眼睛,卢瀚文不时侧过脸看他。

 

“我们交换些故事来讲好不好?”

 

“小孩子有什么故事?”

 

“可我知道你的故事蛮多的。”

 

“你是算计好了要盘问我吗?”刘小别硬生生地拒绝,他很不乐意与卢瀚文交心,“我不想说。”

 

“可我们是旅伴,分享经历有什么不好吗?”卢瀚文不给人丝毫余地,“我小时候喜欢隔壁的美女……我们一起去潜水,她带着我一点一点钻进深处,像一条鱼。”

 

“再后来呢?”

 

“她死了。”

 

刘小别丝毫不意外于卢瀚文的说辞,装模作样地惋惜一番,“太可惜了,她漂亮吗?”

 

“很漂亮。”卢瀚文感慨道,“她很标致。”

 

卢瀚文跟着刘小别学会了“标致”这个词,开始滥用。“她有种气质,使人无法逃脱。她家里富裕条件优渥,但却可以放下一切随心所欲,甚至逃离很多人发奋要挤进去的圈子……我想成为她一样的人。”

 

“想成为和她一样的人?”刘小别逐字重复卢瀚文的话,阳光将他的眼皮刺得生疼,他烦恼于忘记出门戴上眼罩,“可你又知不知道,憧憬距离理解最远。你越想成为她,你便越远离她。”

 

“无论如何,我的故事讲完了。”卢瀚文强买强卖,但他很快便放弃了打探刘小别情史的心思,“你看,那里有汽车影院,我们要进去吗?”不可谓不是一场单刀直入的邀请,刘小别刻意看了他一眼,点头作为回应。

 

 

 

卢瀚文还要开车,因此只有刘小别一人喝酒。他们在车后座上扔了一箱超市随便买来的杂牌啤酒,易拉罐打开,喷薄出虚浮的泡沫。刘小别沾了满手,卢瀚文递上抽纸盒子,却被潦草地推开。他们交换了个暧昧的笑,顺理成章地接吻、爱抚。十年前的黄少天曾经跟刘小别说过,他排斥炮友接吻——在他心里那比啤酒泡沫还轻薄的吻似乎是个神圣的东西。卢瀚文灵巧的舌尖儿挤进刘小别唇间,细致地舔舐强烈紫外线伤害留下的细小伤口,淡淡的血的味道和新鲜海盐没有很大区别。薄荷硬糖和啤酒廉价的气味和他们格格不入。混乱中他撕开了刘小别身上价值不菲的合作限量款T恤,青睐的乐队LOGO和狂爱的贝斯手头像从正中破裂成两半。刘小别咬牙切齿,却恨不起来。

 

“我想撕你一件衣服。”那时黄少天用的并不是商量的口吻,他虎视眈眈于刘小别贴身穿的衬衣,它紧紧地贴合着少年的皮肤,像他们拥抱时贴的那么紧。


 

“会被我妈看到。”刘小别找了个借口,他母亲明明连自己的衣物都疏于检视。刚刚离家去舞会的时候,她还在抱怨自己的钻石胸针又无踪影。

 

黄少天知道刘小别的拒绝只是因为他可爱的自尊作祟,可越是这样他便越起施虐欲:“你可以穿我的,或者我给你买新的,我们没这么试过。”

 

“以后时间还长。”刘小别挂记着自己准备到一半的考试,他着实抽不出余力再去和黄少天消耗体力。

 

“我等不及。”黄少天用吻使他窒息,刘小别总在接吻时原谅他,他的优柔寡断一半来自生辰一半来自悄然萌生的爱情。透亮光线穿过覆了半面窗的爬山虎,黄少天的侧脸被染上异样惆怅的色泽。他们本不该这样,刘小别在黄少天撕开他T恤的时候不由得多想,他们本该保持着独立于情感之外的肉体关系。眼下他却越陷越深。

 

黄少天把他做到尖叫,可尖叫在此刻也由于心事而失去了生动。他们躺在一起,床是熟悉的床,枕上少年惯用的鼠尾草香水清冽气息灌进血脉,融成一体。

 

“你给自己压力太重了。”

 

“难道你没有强迫自己吗?”对方胳膊上被他刮出来的血印子拓印在心窝上,刘小别看着看着就要提防自己再失了神。他身子疲软,坠在黄少天的臂弯里,嘴角锋利的曲线乖戾得像个被宠坏的恶作剧孩子,“我们这样很不好,不管你定义它是谈恋爱,或者玩玩儿,似乎都很累。”

 

刘小别记忆中第一次想过终结,在此以前他只是揣测自己和黄少天不会长久。

 

 

 

 

5

 

 

电影未尽,他们已经精疲力竭。刘小别从驾驶座上滚下来,嗤笑一声力不从心色衰爱弛,卢瀚文倒是安慰之语凿凿。

 

“我倒没觉得你老过啦,从来都是一个样儿,又新鲜又漂亮,像一片雪。”

 

“糊弄人吧你就,说这种话还不如给我揉揉腰……”

 

“你说这种话的时候倒是看起来有快三十岁的样子。”

 

“幼稚。”刘小别隔着他吹出来的淡淡烟雾伸手点卢瀚文挺翘的鼻头,微微昂扬,连摄入尼古丁的呼吸也意气风发。有些年纪曾经会以为很老,后来却不知不觉认为很青春。

 

“无论怎样,谢谢你。”

 

“感谢我和你爬过的那些床么?”他明知道如此问便会打破两人平衡之间不可说的深情。

 

“还有沙发和车座。”

 

 

 

卢瀚文意识到终有一别时,两人已经站机场的候机厅里。刘小别告诉仍然迷路的他登机口在何处,又叮嘱托运的东西不要忘记取回。他们的回程机票各自攥在手心,不像来时的路上那样亲密如伴侣。

 

“有缘再会。”刘小别抬手看看腕表,水晶和碎钻点缀于小巧的表盘上总是很相宜。他的航班登机时间比卢瀚文早了些,“我要回祖国了。”

 

“那么,休假好吗?”卢瀚文从起初便接受了事实,他自知表露不舍反而显得虚假,只是佯作刘小别的老朋友或是同事一样亲切发问。

 

“很愉快,很轻松。”对方从善如流,回答如同四月里飘在风中的歌,在还有驼铃在沙漠气候里回荡,“享受了阳光和我暌违多年的青春。”

 

“嗯……那就祝你一路顺风。”

 

“会的。”他仍然那么雪白,连背影也是。

 

 

 

卢瀚文回到隶属西西里岛的小城,从出租车跳下来的瞬间,他开始对自己生活了好几年的城市感到陌生。橙花香气氤氲,独自经营的饭馆依然,唯有门前摆放了一篮新鲜嫣红的玫瑰花,其叶也沃若。

 

“Lewis,玩的开心吗?”隔壁店铺的小姑娘问候他,“还有那位中国先生呢?”

 

“很开心,不过中国先生已经离开了。”

 

“真遗憾,我妈妈以为你们是一对儿,所以你是失恋了吗?”

 

“不,相反的,我觉得和他在一起很快乐……你以后会明白的,快乐并不需要很长久的时间。快乐存在于回忆里,更像是一场梦。”

 

 

 

“你说得对哦小卢,被甩了也要有个被甩的样子。没想到我回来吗?”

 

黄少天先闻其声,从喝下午茶的地方钻出来,引来卢瀚文久别重逢的惊叹:“黄少!你终于来看我了?”

 

“惊喜吗?”黄少天鼓励男孩小豹子一样扑过来,在他眼里的卢瀚文还只有十三岁,“我想在这里住一段,你快去整理房子。”

 

“你得先让我放下箱子。”卢瀚文手指自己蒙尘的手提箱,“否则黄少要来帮忙收拾。”

 

“几年不见你果然变得更懒了,看来艳遇也没能让你长点儿记性。”黄少天感慨着时光不复,把卢瀚文的衣服从凌乱的行李箱中一件件翻出来,“你出门玩哪里用得上这么多衣服?”

 

“我去加州,去了好久。”

 

“阳光很美,知道你要跟我说这句。”黄少天指着箱子角落里一件被撕破的T恤抱怨,“你怎么把衣服都弄破了,还要带回来?”

 

卢瀚文把衣服展开来,那件本该归属原主的衣服如今好好停在他手里:“因为太喜欢这个乐队了,所以即使破了也想收藏。”他看着黄少天趋于沉静的神色,便转开话题:“黄少你是要怎么了?”

 

“我也喜欢过这支乐队,不过那已经是十年前,但那好像还是昨天。”黄少天垂手,他的手指开始胡乱套起几枚戒指。

 

“能够回忆清晰的过去大概是美好的。”卢瀚文开始分享他的故事,像曾经追着黄少天讲学校里小女生暗恋他的故事,“黄少,我认识了一个朋友。”

 

“漂亮吗?”

 

“很标致。”学来的词语物归原主,垂顺而破碎的蕾丝窗帘还未修补,但那可以帮他回忆。无聊的下午,蓝绿包装两盒mini万宝路,雪白的躯体和漆黑的头发眼睛,动物般的爱恋和诗意,“站在这里的该是三个人。如果你遇上他,我猜你会一样喜欢他,甚至爱得更厉害。”

 

“现在不服老不行呀,你已经长大了,从小孩子到谈情说爱,how time flies?”黄少天放任自流地摔进松软沙发中,口中轻松地抱怨,可他不甘心。

 

明明笑起来他仍有梨涡,明明男人至死是少年。

 

 

 

数千公里以外的香港,刘小别正在孤独吃着香港酒店里提供的工作餐,他借夕阳式微光线凝视落地窗外的古朴建筑。房子上攀着修长的翠绿色藤蔓,凹陷下去的门窗痕迹阴影婆娑。

 

侍者只以为他喝醉了酒,因而贴心他续上满满一杯解酒的酽茶。

 

 

 

 

 

 

其实小卢说的邻居姐姐是黄少


其实他们都看穿了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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